林婉靜最後一次送飯給左天雄時,從沒想到,這件小事會影響她的一生。
星期六中午,天晴。
婉靜盛了滿滿一碗魚肉菜飯,預備端給住隔鄰的左叔叔,林媽囑她等一會,又加上一隻煎雞蛋,才讓她過去。左天雄是個失明的獨居老人,早已在飯桌邊,正襟危坐,就是等這碗午飯。婉靜放下碗筷,柔聲説:「左叔叔,吃飯了。」
左天雄道謝,端起飯碗,大口大口的扒飯,吃得滋味極了,偶然口角黏了一顆飯粒,也用舌頭舔得一乾二淨。失明人的感覺特別敏銳,平時婉靜放下午飯就走,回家與林媽用膳後,再過來收拾碗筷,但今次卻站着,沒有動。
左天雄問:「咦,婉靜你有話説?」
婉靜正猶豫應該怎開口,這一問,她順勢説:「左叔叔,今天是最後一次送飯給你,下午我們要搬家了,沒錢付不起租金,一定要走,以後沒法照顧你了。」
左天雄徐徐放下碗筷。
婉靜怕他難過,匆匆解釋:「爸爸不肯給家用,媽媽做清潔工的酒樓又倒閉了,老闆還拖欠整班伙計的薪水,我畢業後這麼久,仍找不到工作⋯⋯」她愈説愈傷心,忍不住抽泣起來。
左天雄的反應卻很平靜:「這半年來,多虧你們兩母女送飯給我吃。我是弧零零一個瞎眼老頭,與你們萍水相逢,竟得你們長期照顧,這番心意真難得。我一直感激,卻不知道應怎樣報答你們。」
婉靜聽她這樣說,連忙道:「左叔叔太客氣了,我們兩母女在家裏煮食,只是為了省錢,兩人吃得多少?順便給你添碗飯,也是沒甚麼大不了的事。」
左天雄哈哈笑起來:「好,仗義果然是市井中人,看來我這個瞎眼老頭子,是時候向你們報恩了。」想了一會,説:「今年過舊曆年時,林媽找我問流年,我託樓下的海叔,給她寫了張字條藏在抽屜內,麻煩你替我找出來。」海叔是住在下一層的鄰居,與兒媳孫女同處一室,整天吵罵,常跑上來找左天雄聊天,3月時中風逝世。
婉靜沒聽説過林媽媽提這件事,轉身往客廳的儲物櫃,拉開抽屜找字條,果然在角落處,有一封摺得整齊緊密的紙包,上邊寫着「林家壬午流年」6個大字。左天雄不吃飯了,放下碗筷,揚揚眉毛説:「拆開來,給我唸一遍。」
婉靜照做,攤開整張紙,上邊寫着:「夫死、妻病、女絕,闔家敗亡。」她一邊唸,一邊發抖:「這是説我們?」
左天雄沉聲道:「對,今年立春後,林媽給我時辰八字算流年,這確是你們家裏今年內的境況。」
婉靜不信:「可是爸爸沒死啊,他只是失業,找不到工作,沒錢付
家用給我們吧!」
突然身後「嘩」一聲,原來是林媽哭出來,她在隔壁等婉靜吃飯,久候一回,於是走過來找女兒,剛巧聽到左天雄説他們家裏「敗亡」。
林媽抽泣道:「婉靜,你爸爸真的在1個月前,跑到舊公司老闆住的大廈跳樓,他不忿被東家辭退,要死在他家大門前。」
婉靜當堂呆住,爸爸早在十多年前,已扔下她們母女,返內地工作,娶了另一個女人生下兒子,只是仍按月付家用給林媽,親情早已淡薄。但沒想到他弄至跳樓自殺的田地,這是他拋妻棄女的報應?
林媽拉扯着左天雄,哭着説:「左先生,你好厲害,果然料事如神,你快給我們兩母女算命,看還要在世上捱幾多年?」
婉靜拉着激動的母親,一邊勸説:「別打擾左叔叔了,我們回家吧,下午要搬出去了,還未吃午飯呢!」
左天雄將她喚住:「婉靜,你有甚麼打算?」林婉靜先深深吸一口氣,略鎮靜下來才道:「我會努力找工作,賺薪水養母親,香港這地方,只要有手有腳,餓不死人的,我會想法子。」
真相是:還有甚麼法子可想?香港的市道從未這樣壞,她中學畢業後找了快3個月,甚麼工作也肯做,卻甚麼工作也沒有,只説眼前,今天晚上也不知道睡在那裏?
但有一件事納罕,婉靜從來不知道,左天雄竟然懂算命,看來還很靈驗。
他突然揮揮手,道:「婉靜,你老實告訴左叔叔,是否已走投無路?」
婉靜終於忍不住哭出來:「對,你説我們家裏的事全對!爸爸自殺,媽媽有病,我身陷絕境,你算命好準,該稱心滿意吧?」
左天雄笑起來:「你們不幸,我怎會開心?或許緣分到了,婉靜你肯不肯拜我為師,學一技傍身?做一個能知道過去未來的女占卜師?」
婉靜呆住:「左叔叔,你說甚麼?」
左天雄收歛笑容,一字一字肅然道:「跟我學瞎子世代相傳的《火・珠・林》占卜奇術!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