凌晨2時,陰雨。
「滴……溜……。」黎步高躺在床上,乾瞪眼,呆望着天花板,心中很奇怪:「這聲音從樓上傳來,究竟是甚麼東西?」
又來了:「滴……溜……。」樓上姓張的兩夫婦,已搬走了兩個多月,單位一直丟空,沒理由發出聲響。會是自己的幻覺嗎?抑或是聽錯?步高很想問枕邊的妻子,但她早已睡着,發出輕微而均勻的鼾聲。
如果沒結婚就好了。近來步高經常有這念頭,結婚花掉他的所有積蓄,婚後的開支更是不得了。妻子賺的她自己存起來,他賺的卻要分她一半,累得自己要省吃儉用,在朋友面前一副寒酸相,為的是甚麼?
「滴……溜……。」難道自己的下半生,就這樣縮手縮腳地渡過?步高回想起結婚前逍遙自在的單身歲月,賺多少,花多少,痛快!後來好端端的,為甚麼要結婚?步高發覺自己竟忘記了!這麼重要的決定,竟然輕率的進行。
如果不是已婚,出來做事也可以輕鬆點,怎會像現在般戰戰競競,怕隨時丟了飯碗?聽説公司六月前又要裁員,今次捱得過這一關嗎?他與上司潘得志不和,一直受排擠。
「滴……溜……。」想來想去,仍是那句:如果沒結婚就好了!步高甚至恨他的妻子睡得這麼香甜,將生活的重擔,全無顧忌的扔給他,心中煩惡起來,步高再躺不下去,起床抓件外套,決定往樓上拍門,問清楚誰在屋內發出這惱人的噪音?兩部電梯停在地下大堂「G」字,靜止不動,管理員可能將電梯掣鎖上了,步高惟有推開太平門,走樓梯。
他住在27樓B座,上一層就是最頂層的28樓。走廊悄靜無人,他找到B座,門外貼着殘舊剝落的揮春:「出入平安」,仍捨不得撕下,好像這幾個字,比甚麼「發財」、「健康」等等更重要。
步高記得有次為天花板滴水的問題,也上過來交涉。28樓B座的戶主是張先生張太太,待人接物很和氣,但約莫兩個月前,他們突然搬家,快得連管理處也沒通知,從此下落不明,單位亦沒有新住客,內裏「滴……溜……。」的聲音,是從那裏來?
步高在門外屏息靜氣,凝神靜聽了一會,屋裏邊甚麼動靜也沒有。他幾乎想放棄,算了吧!別生事了!但一想到回家裏,又是與那個女人同床,不禁躊躇起來。在這關頭,屋內好像有人知道他的心意,再次發出呼喚:「滴……溜……。」
步高終於忍不住,輕輕拉開鐵閘,伸手放在大門柄上,輕輕旋轉,咦?竟然沒上鎖。
屋裏頭漆黑一片,深幽幽,空蕩蕩,借着窗外的微光,仍隠約看得出,室內一件家具也沒有,只有一張圓櫈放在窗邊,孤零零,感覺很淒清。
又來了:「滴……溜……。」今次步高聽得清楚,聲音從主人房傳出來,正對着樓下他的睡房,步高快步走過去,推開房門,見到一個小孩子,獨自在房裏玩玻璃彈珠。
「滴……溜……。」他蹲在地上,一彈指,一顆彈珠碰中另一顆,發出異樣的聲響。
這玩兒步高小時候也沉迷過,但現在是甚麼時候?三更半夜獨自在一間空屋裏玩彈珠?他突然覺得情況很古怪,又説不出有那裏不妥,全身毛管竟然涼颯颯的鬆開來。
小孩子抬頭問:「哥哥,你陪我玩好嗎?」
步高在黑暗中,隠約見到他的臉上有點髒,很可能是鄰居的頑皮孩子,貪玩不肯睡。
他想用衣袖替孩子抺臉,但靠近看清楚點,他臉上的污跡,原來是瘀紅的血跡,口角左右還掛下兩道血痕。步高忍不住問:「你怎會弄成這樣子?」他希望孩子聽不出他聲音發抖。
小孩子瞪眼望着他:「媽媽抱着我爬出窗外時弄傷的,她很兇,不像平時的媽媽。」一邊説話,口角又流下血痕,像兩條很深的紋路刻在臉上,似個苦澀的小老頭。
步高心裏發毛,他知道遇上不吉利的東西,一步一步的退出房門,發覺自己渾身發軟,距離家裏又那麼遠……然後聽到「砰」一聲
響,意識到自己已昏倒在地上。
是管理員巡樓時,發覺單位的前門大開,趕忙入內用電筒照射,才將步高救回27樓B座。
他的妻子很擔憂,七手八腳忙着照顧,步高卻覺得厭煩,心中又在大叫:「如果沒結婚就好了。」
還有想起:上司潘得志對他的無理迫害。這時候,又聽到樓上傳來的聲音,「滴……溜……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