直至很多年後,城中仍談論那一晚,朱天妮在家人的冷眼下,盛裝出席父母金婚夜宴的傳奇故事。
但當初,即使是朱天妮本人,亦從未想過會有這番奇遇。
記憶之中,只有失意、落泊、徬徨……。
當日的凌晨3點鐘。
朱天妮睡不着,掙扎起床,坐在窗台邊,面前是一張金光閃閃的邀請帖。
──「朱崇富先生與宋綺青女士,誠邀閣下出席他們金婚(50周年)紀念宴會。」字粒是鐫銀的宋體,兼備中、英、法3種語言。宴會的地點,是城內最華貴的酒店,帖邊一行小字加註──「WHITE TIE」,即是最高規格的隆重禮服;男士要穿燕尾服,女士要備盛裝長禮服與長手套。
整張邀請帖,盛氣凌人,處處在炫耀主人家的豪富與威勢,完全是朱崇富先生的嘴臉。
天妮苦笑,爸爸一點也沒有變,或許因為這性格,才令他成就今日輝煌的事業。城中每年選10大富豪,從來少不得「建築大王朱崇富」的份兒。
媽媽呢?天妮很惦念媽媽,聽説如果不是宋女士堅持要送帖來,她這個孻女根本沒資格獲通知。爸爸已下令:「當我少生一個女兒!」大姊天娜負責籌備宴會,加了句:「我們當然歡迎小妹回來,到底是一家人,但現在她淪落到這個地步,還有面目見親戚朋友嗎?」
結果是媽媽差遣心腹的女傭三婆,漏夜將邀請帖送過來。天妮住在九龍城附近的舊區,司機與三婆從淺水灣老家那邊,找了好久,才滿頭大汗摸上門。
三婆看見天妮就拼命哭:「苦命的七小姐啊!」天妮不吃這一套,推開這個自幼湊大她的老傭人,接過請帖,扶她下樓,囑司機送她回大宅。
好得很,就算她朱天妮今日窮途落泊,起碼她仍有一點尊嚴。
但這㸃尊嚴,足夠支撐她出席父母的金婚大宴嗎?天妮很想去,她不介意捱窮,也不希罕父親的財富,更渴望出現在媽媽面前,讓她親眼看見自己一切安好,即使沒錢,亦一樣可以活得快樂。
朱家7兄弟姊妹之中,人才輩出,自幼各顯神通爭寵,只有老七天妮最笨,唸書做事全不行,又長得不算特別出色。朱崇富就一手安排,將她嫁給好友霍廣寧的第三子利亨,作為籠絡,事業上也好給自己添條胳臂。
豈料純善的天妮,連個二世祖也降服不了,利亨婚後一味與小女星胡混,名聲很壞,回家又對妻子拳打腳踢,天妮捱不住要離婚,崇富恨女皃不爭氣,又惋惜人脈上的投資全盤失敗。
離婚後的天妮,個個嫌棄,她開始漫無目的地環遊世界,一年又一年過去,現在她攬鏡自照:面黃黃,頭髮膩塌,雙手又因為多做家務,青筋凸現,皮膚粗糙,許久沒打扮了。
唯一的安慰,是第二任丈夫高立真心愛她,這個6呎多高的男子,仍躺臥在床上,熟睡如嬰兒。
朱天妮照照鏡,看看那金閃閃的請帖,又看看帖,再照照鏡──這些年來,被生活折磨成這樣子,年紀也不輕了,還有甚麼機會收復失地?
一個老去、窮困、憔悴,沒有前景的千金小姐,甚至連一件像樣的衣服也沒有,怎能回娘家見爸媽?
朱天妮終於忍不住了,伏在窗台上嗚咽起來。她生性倔強,從不輕易哭,但深夜獨處,令人特別軟弱……。
一對寬厚的大手,安穩地放在天妮的肩上,她感到一陣暖意,從手心傳過來,急忙揉揉眼,抽泣着説:「是高立?對不起,我吵醒了你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