陳祖明現年40多歲,是專業會計師,外表沉實敦厚,有妻子兒女,就像你在中區街頭碰見的仼何一個西裝男士。
這是他努力經營多年、將生活一切「正常化」的結果。他太過害怕被視為異類,太急於要向社會大眾認同,因為他來自一個頗「不正常」的家庭。
祖明的父親,是一個失明的占卜師,還是相當出名、相當靈驗的高手,我們姑且稱他做「陳伯」。
他們一家住在上環(荷里活道),近警察總部(舊稱「大館」)一帶的舊唐樓。祖明的母親在他出生後不久跑掉,剩下他與父親、嫲嫲3個人。陳伯靠占卜維生,客人坐在廳裏輪候,他在頭房會客;穿過長長的走廊,才是睡房、廚房等。爸爸在前頭占卜,祖明在後頭
唸書、做功課、更大部分的時間,是獨自玩耍。家裏的走廊盡頭,原是一個小露台,陳伯卻將它封了,砌上磚牆,安放了神位及香案。嫲嫲每天早上梳洗後,第一件事就是清理這張「神檯」,定時換上鮮花、線香,檯頭有盞紅汪汪的燈泡,長期亮着。
屋裏只有老人和盲人,很少亮燈,除了屋前的玻璃窗透陽光㚈,即使在大白天,屋後也很黝暗,只有神檯前的這圈紅光。
就是在這裏,祖明7歳那年,第一次見到紅姑。
他還記得那是一個陰暗的下雨天,雨水傾盆而下,舊唐樓裏飄溢着水氣與霉味。
「叮噹!」門鈴響,祖明開門,站着一個渾身濕透,愁眉苦臉的中年男人。
祖明替他接過雨傘,招呼他入屋:「請坐,我找爸爸出來。」通常這是問卦的客人,祖明也見慣了,熟習了一套應對方法。
男人卻拉住他:「小朋友,你認得我嗎?我姓倪,妻子失蹤了,陳伯説他有辦法找到,你聽到消息嗎?」
祖明搖搖頭,他對這個人、這件事,一點印象也沒有,急忙噠噠的踢着拖鞋,往屋後找爸爸去。
爸爸就站在神檯前,全身罩在紅色的燈光下,身後好像還有個人,會是誰?
祖明不禁放輕了腳,慢慢的走過去。逐漸,他從爸爸身後,看見一個女人,樣貌娟秀,燈光映得她滿頭滿臉紅通通的,只聽見爸爸説:「死了?這下可難辦了,應該怎樣向她的先生説呢?」
那女子幽幽歎了口氣:「人死了就死了,怎會有得解釋?」跟着尖聲笑:「這位倪太好端端走路,踹錯腳滾下山坡,命中注定,死得爽快,不用受折磨。只是手損腳爛,面部被蟲蟻咬破一個個洞,咭咭咭,不知道給她的老公看見了,愛?還是不愛?」
爸爸讓她笑夠了,才問:「倪太的屍首在那裏?」
女子的聲音忽然又沉下去:「就在妙高台後邊的斜坡腳,你不必説得太凖,叫他們往西南方就找到了。你別以為那姓倪的會傷心,見到屍首,他得個明白,可以安心馬上娶第二個。」
爸爸説:「老倪真的很愛妻子,未必每個男人也是負心……。」
女子突然激動起來,拔高嗓門厲聲道:「愛?誰又真心愛誰?那女人摔死後,魂魄匆匆就趕去投胎,誰也不留戀。説甚麼愛來愛去,還不是人哄我,我騙人!如果不是放不下你這瞎眼的弟弟、跟老年的阿媽⋯⋯鳴鳴鳴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