陸文婷是很孝順的女兒,她果然依照我的遺囑,在我指定的墳場位置,將我的遺骸土葬。
葬禮花去不少錢,我留給婷婷的財產不多,現在只剩下一個住宅單位與一筆小數目的現金。
我死後,她就孤伶伶一個人。
葬禮完成後,婷婷仍站在墓前,捨不得走。我很慶幸聽從祖母、舅父的説話,臨時改遺囑用土葬。現在我的肉身已死去,但神志仍很清醒,墳墓的泥土像賦予我新的力量,吹來的風清涼爽快,可以載我到任何一處,見任何一個尚在世的活人。
我首次感到,死去比活着更有意思,以後,我要看護婷婷。
(三)妳知道我在看妳嗎?
婷婷一個人住。
她在銀行有份工作,每晩加班到9、10點才一個人回家。一個人胡亂吃點東西,又節食,怕發胖,然後一個人看電視,一個人笑,最後一個人上床。第二天重覆做一遍,我只是旁觀,也已悶得發慌。
這就是一個28歳女子的生活?如果我不是土葬,死後還可以回來的話,我永遠不知道女兒這樣寂寞,我應該替她找個伴侶。
她上班時,我跟着到銀行巡視。婷婷做事很拼搏,精明幹練,又不多説話,難怪頗受上司器重。可惜同事都很平凡:女的心地不好、懶惰、多是非;男的多數已婚、貪小便宜,即使外表衣冠楚楚,看上去仍得猥瑣。
我生前常看錯人,被好朋友出賣,可惜要待死後才懂得看氣息。原來每個人頭頂也有團氣,多數是惡濁的一團黑,年輕人比較好,神清氣爽,心地善良。身體健康的男女,頭頂的氣息透紅,很容易辨認。現在我要幫助婷婷,分辨她身邊的好人與壞人。
死去的人,怎樣與活人溝通呢?有趟我趁她睡看,在她耳邊不停呼喚:「婷婷、婷婷⋯⋯」,半夜她驚醒了,坐起來,在房裏輕聲叫:「爸爸,爸爸,是你嗎?」
可惜我不能現身,婷婷四周張望,兩行眼淚流下來,摀着臉哭:「我太想念爸爸了,精神病!」那次她哭得雙眼也紅了,嚇得我,以後不敢亂叫她。
(四)電梯停電的晚上
現在我見到祖母、舅父等,感覺上較親切,起碼我們都是同類的「死人」。
祖母同情地説:「替她找個男朋友吧!我們家族傳到這一代,只剩下她一人,無親無故,全無依靠,怪可憐的。」
我們動員已故的親友,四處替婷婷物色人選。當然只有死後土葬的人,亡靈才可以這樣活躍,墳墓風水愈好的,魂魄就愈強壯。我勝
在剛死了不久,元氣仍很充沛,每晩與親友交換情報。
我很快發覺,與婷婷住同一幢大廈的一個單身男子,可能是適合人選。
祖母最有經驗:「看他頭頂好氣息,清朗勃發,顯示他聰明、善良,不存害人之念,精力也充沛。還有那相貎,嘖嘖,一表堂堂,如果我還年輕,一定會給他機會。」
舅父笑:「我們做鬼的最大好處,是可以穿牆過壁,日夜跟蹤,甚麼也瞞不過我們。這小子叫蘇杭生,是電腦工程師,父母在國內,身家清白,可以介紹給你女兒。」
我親自觀察了兩晚。深夜無人,姓蘇的獨自在家看電視,相隔兩層樓,女兒又是一個人在家看電視。兩個孤獨的人,為甚麼不可以試試約會?
決定之後,我們在等機會。一個星期五的晚上,下大雨,婷婷回家時,剛巧姓蘇在等電梯,但兩人的視線沒接觸,婷婷低下頭整理雨傘,姓蘇的裝着在看大廈吿示。
電梯到了大堂,蘇杭生讓婷婷先進去,電梯徐徐上升。我和祖母、舅父雖不可以帶動物質,但可以干擾電波。我們圍在電梯邊,合力阻止電流通過,令電梯即時停住,而我知道婷婷怕黑,故意留下一盞小電泡亮着。婷婷先發現電梯失靈:「糟,好像停電了。」
蘇姓男子很鎮靜:「讓我們試按警鐘,幸好還有手提電話,可以向管理處求救。」
他一邊撥電話,一邊問:「這位小姐好像很眼熟,不知在那處見過?」
嘩,太老套了!我們忍着笑,可見這蘇杭生不擅詞令。
婷婷笑而不答,姓蘇的自我介紹:「我住在15樓C座,是電腦工程師⋯⋯」跟着他掏出名片。婷婷接過,仔細看了看,抬頭微笑,眼睛晶瑩閃亮:「我住在17樓,大家是鄰居呢!難怪覺得面善!」
我馬上擁抱祖母與舅父,成功了!這雙年輕男女很有可能合得來,我們飄上升降機頂,笑咪咪地看着。
我相信自己會守護婷婷,直至她出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