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說(007) – 夜光杯(下)
- By winghongdon
- 九月 09, 2016
（三）鳯凰寨的月光
祖父向月華，説起抗戰期間的往事。
──他是年輕英俊的軍人，在雲南金沙江上游的瑤峒鳯凰寨，初次邂逅峒主的女兒月娘。當晚是農曆十五，月圓之夜，苗人「跳月」，年輕的男女互相找配偶。
「一定是因為月圓的關係，軍隊的幾個兄弟興奮得有點忘形，商量怎樣下場與苗人較量，要爭奪他們的寶物。」
祖父重重嘆口氣：「要奪寶，先要贏得月娘的芳心，唉，造孽！」
比試分3場：對歌、跳舞與射箭。
祖父是漢人，不懂苗人的歌舞，只能參加第三場的射箭比賽。他是軍隊中的神射手，身形又高大，站在場中比所有苗人都高出一個頭，頗有頂天立地的氣概。
祖父連發3箭，箭箭中紅心，連續比3個回合，一次也沒失誤。他不經意回頭。發覺月娘正遠遠的看着他，眼波像晚上的湖水般温柔。月娘是瑤峒的公主，她預備將射葥比賽的獎品，送給這個陌生的漢族男子。
「獎品是一隻水牛角造的酒杯。」祖父回憶着，眼神交雜着甜蜜與痛楚：「但苗人不知道，我貪圖的倒不是酒杯，更不是月亮，我們看中的是他們的鎮峒之寶──夜光杯。」
月華忍不住叫出來：「就是放在家裏的那隻杯？」祖父點點頭，苦笑：「妳知道這杯有甚麼好處？」
月華搖頭。祖父笑，有種很詭秘的自嘲意味：「自古傳説，在夜光杯中，可以看見未來。」
（四）未來的秘密
「當時我們真儍，預知未來又怎樣？有誰知道，看見自己的未來卻無力去改變一切，是多麼痛苦的一回事！」
不過當時幾個軍人都年輕，又或許像祖父所説，十五月圓的關係，可能令大家有點忘形，不顧一切的去搶那「夜光杯」。
苗民人多勢眾，但祖父有手槍，當時叫「盒子炮」，他們朝天開了
兩槍，苗人嚇得後退，只有月娘拼死攬着夜光杯不放。
祖父低下頭：「當時她瞪大眼睛望着我，像受驚的小鹿。她不止是害怕，我最記得那眼神，帶着深切的哀傷，無限悲苦，足以令我內疚一生。」
可惜年輕人總是硬心腸，祖父扳開月娘一隻一隻的手指，將夜光杯硬奪過來，與軍隊的兄弟鳴槍開路，呼嘯而去。
回到軍營，祖父向上級報告經過，獻上夜光杯，第二天晚上又一起取出來放在月亮下，預備看未來的景況。
「中國人有句老話：『早知一日事，富貴萬千年』──我們以為預知未來，一定可以發達！誰知道，我們全部錯了。」
錯在未來不一定是美滿幸福。
古老相傳，瑤族這隻夜光杯是取滿百歲以上的犀牛角，輕巫師用生人鮮血淬煉而成，夜裏放在當風的地方，吸收月光精華，自然像充電般，發出柔和的光芒。而光芒之中，會顯示杯主人的未來。
祖父等人在雲南的月光下，看到國民黨軍隊潰散敗走，新政權的領導班子在北京城樓上揮手⋯⋯他們不正是當時受政府通輯、造反搞革命的窮漢？怎樣竟贏得江山？眾軍人愈看愈怕，翻來覆去看了幾晚，竟有人開始私逃。
從夜光杯看來，未來的新中國，人民生活得較好的地方竟然不是國內，也不是台灣，而是南方一個屬於英國人管治的漁村小島，好像叫「香港」。
「我帶着妳祖母逃下來，落地生根，一眨眼已過了50多年，添了妳這個可愛的小孫女。」
其他未來的景象並不愉快。祖父將夜光杯偷出來，獨自帶在身邊，以為可搶得先機，這輩子圖個富貴榮華。
「可惜我看來看去，只見自己窮途落泊；妳爸爸更慘，預見身患絶症，半死不活的拖幾十年，一時看不開，於是跳樓自殺去了。」祖父開始啜泣，顫聲道：「還有月娘，好端端一個大姑娘，因為我一時貪念，搶走了夜光杯，她被族人怪罪，關在牢裏邊，現在已是個白髮蒼蒼的瘋婆子⋯⋯。」
（五）月華的決定
祖父忽然抓着月華的手：「妳答應我，將夜光杯送回鳯凰寨去，替我跟月娘説一聲──對不起⋯⋯對不起啊！」
月華從未見過祖父這樣子，有點害怕，祖父將她的手抓得更緊，雙眼瞪着她，視線焦點卻在遙遠的地方：「月娘，妳不要怪我，
月娘，我對不起你⋯⋯。」
月華搖撼祖父的身子：「嗨，爺爺，我是月華，不是月娘啊！」
隔了好一會兒，月華才意識到，祖父已斷氣，雙眼還沒有閉上。
這就是曹月華17歲那年夏天，所發生最重要的事。
後來，她安葬祖父，聯絡到龍碧雲律師，用祖父賸下的一筆現金，買機票往雲南。行李裏邊，有個包紮嚴密的包裹，就是家中儲物櫃裏的夜光杯，月華決定要找到鳯凰寨，物歸原主。
未來？她不必在月光下偷看，她選擇與祖父、父親不同的道路──她要自己闖出來。
- By winghongdon
- 九月 09, 2016
（三）鳯凰寨的月光
祖父向月華，説起抗戰期間的往事。
──他是年輕英俊的軍人，在雲南金沙江上游的瑤峒鳯凰寨，初次邂逅峒主的女兒月娘。當晚是農曆十五，月圓之夜，苗人「跳月」，年輕的男女互相找配偶。
「一定是因為月圓的關係，軍隊的幾個兄弟興奮得有點忘形，商量怎樣下場與苗人較量，要爭奪他們的寶物。」
祖父重重嘆口氣：「要奪寶，先要贏得月娘的芳心，唉，造孽！」
比試分3場：對歌、跳舞與射箭。
祖父是漢人，不懂苗人的歌舞，只能參加第三場的射箭比賽。他是軍隊中的神射手，身形又高大，站在場中比所有苗人都高出一個頭，頗有頂天立地的氣概。
祖父連發3箭，箭箭中紅心，連續比3個回合，一次也沒失誤。他不經意回頭。發覺月娘正遠遠的看着他，眼波像晚上的湖水般温柔。月娘是瑤峒的公主，她預備將射葥比賽的獎品，送給這個陌生的漢族男子。
「獎品是一隻水牛角造的酒杯。」祖父回憶着，眼神交雜着甜蜜與痛楚：「但苗人不知道，我貪圖的倒不是酒杯，更不是月亮，我們看中的是他們的鎮峒之寶──夜光杯。」
月華忍不住叫出來：「就是放在家裏的那隻杯？」祖父點點頭，苦笑：「妳知道這杯有甚麼好處？」
月華搖頭。祖父笑，有種很詭秘的自嘲意味：「自古傳説，在夜光杯中，可以看見未來。」
（四）未來的秘密
「當時我們真儍，預知未來又怎樣？有誰知道，看見自己的未來卻無力去改變一切，是多麼痛苦的一回事！」
不過當時幾個軍人都年輕，又或許像祖父所説，十五月圓的關係，可能令大家有點忘形，不顧一切的去搶那「夜光杯」。
苗民人多勢眾，但祖父有手槍，當時叫「盒子炮」，他們朝天開了
兩槍，苗人嚇得後退，只有月娘拼死攬着夜光杯不放。
祖父低下頭：「當時她瞪大眼睛望着我，像受驚的小鹿。她不止是害怕，我最記得那眼神，帶着深切的哀傷，無限悲苦，足以令我內疚一生。」
可惜年輕人總是硬心腸，祖父扳開月娘一隻一隻的手指，將夜光杯硬奪過來，與軍隊的兄弟鳴槍開路，呼嘯而去。
回到軍營，祖父向上級報告經過，獻上夜光杯，第二天晚上又一起取出來放在月亮下，預備看未來的景況。
「中國人有句老話：『早知一日事，富貴萬千年』──我們以為預知未來，一定可以發達！誰知道，我們全部錯了。」
錯在未來不一定是美滿幸福。
古老相傳，瑤族這隻夜光杯是取滿百歲以上的犀牛角，輕巫師用生人鮮血淬煉而成，夜裏放在當風的地方，吸收月光精華，自然像充電般，發出柔和的光芒。而光芒之中，會顯示杯主人的未來。
祖父等人在雲南的月光下，看到國民黨軍隊潰散敗走，新政權的領導班子在北京城樓上揮手⋯⋯他們不正是當時受政府通輯、造反搞革命的窮漢？怎樣竟贏得江山？眾軍人愈看愈怕，翻來覆去看了幾晚，竟有人開始私逃。
從夜光杯看來，未來的新中國，人民生活得較好的地方竟然不是國內，也不是台灣，而是南方一個屬於英國人管治的漁村小島，好像叫「香港」。
「我帶着妳祖母逃下來，落地生根，一眨眼已過了50多年，添了妳這個可愛的小孫女。」
其他未來的景象並不愉快。祖父將夜光杯偷出來，獨自帶在身邊，以為可搶得先機，這輩子圖個富貴榮華。
「可惜我看來看去，只見自己窮途落泊；妳爸爸更慘，預見身患絶症，半死不活的拖幾十年，一時看不開，於是跳樓自殺去了。」祖父開始啜泣，顫聲道：「還有月娘，好端端一個大姑娘，因為我一時貪念，搶走了夜光杯，她被族人怪罪，關在牢裏邊，現在已是個白髮蒼蒼的瘋婆子⋯⋯。」
（五）月華的決定
祖父忽然抓着月華的手：「妳答應我，將夜光杯送回鳯凰寨去，替我跟月娘説一聲──對不起⋯⋯對不起啊！」
月華從未見過祖父這樣子，有點害怕，祖父將她的手抓得更緊，雙眼瞪着她，視線焦點卻在遙遠的地方：「月娘，妳不要怪我，
月娘，我對不起你⋯⋯。」
月華搖撼祖父的身子：「嗨，爺爺，我是月華，不是月娘啊！」
隔了好一會兒，月華才意識到，祖父已斷氣，雙眼還沒有閉上。
這就是曹月華17歲那年夏天，所發生最重要的事。
後來，她安葬祖父，聯絡到龍碧雲律師，用祖父賸下的一筆現金，買機票往雲南。行李裏邊，有個包紮嚴密的包裹，就是家中儲物櫃裏的夜光杯，月華決定要找到鳯凰寨，物歸原主。
未來？她不必在月光下偷看，她選擇與祖父、父親不同的道路──她要自己闖出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