以下,是真人真事。
事發的那一天夏天,像今年7、8月這般酷熱,由於當事人已死去,他的家人亦流散在外國,將事件經過寫出來,應該對他們沒影響吧?
事件從一個電話開始。
──那是星期六下午,天晴,不合理的炎熱,氣温大概攝氏35度,地點在中區半山的羅便臣道。
王文偉住在父親遺下的洋樓單位。在2、30年前吧,這一帶仍是高尚住宅區、閒人勿進的貴族地段,不過現在的建築商太貪、太濫,將半山塞滿住宅大廈,又擠又迫,像華人墳場的廉價墓碑。樓對樓,窗望窗,住在裏邊簡直透不到氣。
文偉很慶幸,這個下午太太帶了兩個孩子去游泳,難得讓他有幾小時的清靜。
他真的有需要靜下來,好好處理一下財政狀況。
狀況不妙:父親留給他的這個小單位,是最值錢的資產,但他1年前已抵押了給銀行,套用樓宇的7成資金,放在股票市場上炒賣。股票蝕了錢,他賭馬。輸了馬,他往澳門賭牌九。他最喜歡玩牌九,父親教過他兩招「必贏」秘技,可惜大部分時間又是輸掉。
為了應付日常的柴米油鹽,他用信用卡的透支額結帳,每個月學校出糧後,使用薪水去支付信用卡的利息。就這樣,王文偉發覺自己迅速陷入財政危機的泥沼,成為銀行的還款機器。每個月,他只能勉強支付最表層的利息,債項像滾雪球般愈來愈大,在可預見的未來2、30年,他完全沒機會脫身。
不幸的是,他已經快40歲,但仍是一名普通的中學教師。妻子在銀行任出納員,賺一份卑微的薪水,兒子邦邦10歲,女兒娜娜8歲。這個表面上幸福愉快的一家四口,其實站在隨時崩裂的邊緣。
──除非有奇蹟。
王文偉抓着頭,苦惱地面對一桌面的帳單,不是説每一個人,一生總會遇上一次奇蹟嗎?為甚麼總輪不到他?
如果真的有奇蹟出現,王文偉發誓:他一定一定不再賭錢,一定一定不再會動信用卡透支額⋯⋯。
就在這時候,下午4時56分,電話鈴聲響起來。他第一個想法是妻子
與兒女出意外:他們撞車?游泳溺斃?警方打電話來找他去殮房認屍?
他忍不住有點享受這個幻想:家人全部死掉,他一個人恢復自由,欠多少錢也不成問題,這生人再沒有包袱了。他又暗地裏發誓:將來一定一定不再結婚,一定一定不再生孩子⋯⋯。
拿起聽筒,那裏傳來熟悉的聲音:「文偉,天氣這麼熱,沒有出去走走?」
王文偉有點失望,是母親的聲音。他看看牆上的掛鐘,對,每逢星期六下午5時,他與母親約定通電話,今天她較平時早了打來,可能因為很沉悶,急於找兒子説話吧!
王老太自丈夫過身後,寄住在新界粉嶺的寺廟「無常庵」,與一班尼姑及老婦人搓搓麻雀、念念佛經,間中打理一下附近的果園度日。
王文偉很少從半山老遠跑入粉嶺探望母親,但周末這個電話一定少不得。其實兩母子也沒有甚麼共同話題,為避免無話可説的尷尬,王老太會向兒子讀當日報章的新聞。他在電話的另一邊,總是唯唯諾諾,算是一種孝順的表現?
這個炎熱、煩躁的下午,王老太又掀開報章由頭讀起:「阿仔,香港女性地位原來冠於亞洲,晉身公僕首長級,20年來增8倍⋯⋯。」王文偉一邊用肩膀挾着聽筒,一邊按計算機。他記得父親死後,留下一筆現款給母親,好像也有7位數字,應怎樣開口問她借來應急?
王老太仍在讀報:「新一期居屋後日起派表,同區二手樓,成交跌3成?嘩,冇陰功⋯⋯咦,有段新聞説返郷3歲巴童染霍亂,糞便化驗後證實感染O1小川型霍亂弧菌,文偉你要小心些⋯⋯。」
突然聽筒傳來一把男聲:「我那一份幾時可以拿?」文偉嚇一跳,放下計算機問:「你是那一位,我媽媽呢?」對方顯然聽不到,然後另一把沙啞、粗獷的男聲切入:「300萬現金,全部1,000元紙幣紮好,你隨時可以來取。」
文偉一聽到那銀碼,「嗖」的吸入一口涼氣,是電話搭錯線!他聽到對方講話,但對方不知道他在聽,有一筆300萬元巨款正在進行交易!他半點聲音也不敢發出。
先前的男聲説:「今次辦這件事很棘手,可以跟阿公説,加多點好嗎?」
沙啞男聲喝道:「少廢話,300萬已經多給了你,傍晚6時正,來油
麻地聯邦酒樓的報紙檔,找肥B。」
另一把男聲較怯弱:「我未見過你們⋯⋯我不認識誰是肥B。」
沙聲男子笑道:「你認得錢就行了!我現在説拿錢的暗號,小心聽住⋯⋯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