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福靈記起祖父。
他總愛逗她:「怎麼啦,我的小公主?又給媽媽罵了?別理她,腦筋有毛病呢,快過來唱歌給祖父聽。」然後他會抱起小孫女,打開這個黑色的音樂盒,福靈跟着曲調,輕輕哼那首<莫斯科之夜>。」
祖父總愛説:「這是一個公主才有資格擁有的音樂盒,很多很多年前,一個好朋友送給祖父,祖父將來要送給妳。」
下午的陽光斜曬進來,小福靈挨在祖父身上,鼻端是老人的汗臭,
夾雜着煙草味與書房內特有的霉潮味,混和成一種幸福的氣息──外邊發生了甚麼事也不要緊,祖父一定在那裏守護着,她永遠是祖父的小公主。
祖父會跟着小福靈一起哼:「懷念你,懷念你,在莫斯科的晚上懷念你⋯⋯。」
福靈想到這裏,眼淚落下來,輕輕彈在琴譜上。
琴譜上有兩行音符:一行是字母,一行是數字。福靈的視線落在歌詞「懷念你」上,命運非常奇怪,在這一秒,突然讓她注意到這3個字的數字音符:「2」、「7」、「3」。
福靈用顫抖的指尖,就按照這3個數字,撥動音樂盒的字母鎖。那一刻時空像凝固了,然後像非常理所當然地,它悄悄彈出一個暗格,一個10多年來,從未出現過的暗格,裏邊有張發霉的黃紙。陳子正已忍不住,急忙拈出來交給福靈,她攤開來看,上邊寫了一個英文地址,字體典雅秀麗,簽名是「ANNA」(安娜)。
子正很失望:「就是這樣了?我以為裏邊藏的是藏寶圖,這地址在紐約,『安娜』又是這樣普通的一個名字。」
福靈卻已下定決心,一定要按照這地址,去一趟紐約。
相隔這麼多年,地址説不定已起了變化,但祖父這樣做一定有他的理由。子正潑冷水:「祖父沒留給妳機票,飛紐約很貴,妳那有這閒錢?」
福靈平時替小學生補習,有點積蓄,但的確不夠錢飛紐約,她咬咬牙:「問『那邊』借。」
「那邊」是沈福慧,福靈同父異母的姊妹。爸爸生前,較喜歡福慧的媽媽,但他自殺死後,祖父的慈悲卻落在小福靈身上。因此沈老拍死後,誰也意料不到,他只留給福靈一個殘舊的音樂盒。
這時候福慧坐在自設的公關公司內,祖父留給她的過億遺產,正好供她擴充業務,公司裏的廿多名員工,全部支她的薪水,聽她的調派。在這個小小世界裏,她就是女王。
福靈求上門來,她冷笑:「借?我白手興家,開創這公司很不容易。祖父的錢,得來也不容易。你暑假要去外國見識,亦合情合理,現時的年輕人,淨慣了攤大手要錢。」
福靈被説了一頓之後,臉上一陣紅一陣白,年輕人始終沉不住氣,喜怒全擺在臉上,侮辱他們特別易見效。
福慧覺得玩夠了,才慢條斯理道:「這樣吧,看在過世祖父的份
上,我借妳一筆現金,但妳要上律師處簽個字,以後要分期攤還。」
兩日後,福靈去辦手續,那是一個連律師也認為是細碎的數目,但不要緊,福靈簽了所有文件,拿到支票後,馬上出發往紐約。
一路上,她只反反覆覆的惦記着祖父那句話:「妳是我的小公主。」祖父不會騙她。
福靈帶着音樂盒與簡單的行李來到紐約,那裏是放大10倍的香港───10倍髒、10倍亂、10倍擠塞。她按着盒裏的地址找:東14街66號,是散發尊貴氣息的高尚地段。
她停在一間店舖前:「RUSSIAN TEAHOUSE」,中文應是「俄國茶屋」。這是很精巧的小店,店內放滿革命前、帝俄時代的裝飾及擺設,還有茶香及糕點的甜香。祖父要她來做甚麼?福靈坐下來,拿出寫地址的紙片,向一個像老闆的禿頭胖子查問:「誰是在紙上簽名的『安娜』?」
那胖子看了看紙片,突然大叫起來,跟着向其他侍應説了串又急又快的俄語,他們急忙關窗拉閘,請其他客人結帳離去。福靈正錯愕問,胖子執着她的手,眼泛淚光,説:「我們在這裏等了妳幾十年,趕快去見安娜。」
1小時後,在長島一幢向海的巨宅,福靈被引領上2樓的華貴睡房,一個簇擁在看護、保鏢、婢僕之間的老婦,坐在輪椅之上,接見了沈福靈。
老婦從她手上接過祖父的音樂盒,忍不住激動流淚:「沈先生是我的大恩人,富年我從俄國逃往上海,他冒險收留,還籌錢買船票送我來美國⋯⋯這麼多年來,我無時無刻不想念他。」音樂盒輕輕打開,播出那段熟悉的旋律:〈莫斯科之夜〉。
老婦抬頭問福靈:「妳知道我是誰嗎?」福靈搖搖頭,老婦笑:「沈先生真的能夠守秘密。」她望着褔靈,笑:「我是末代沙皇尼古拉斯二世最後的一個女兒,安娜公主,我會替沈先生好好的照顧妳。」
福靈也笑,她早知道祖父不會騙她。從此她長住在美國,把媽媽也接過來,陳子正偶然飛來探望。至於福慧那筆債,很快就清還了,她甚至沒機會收利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