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說(002) – 隨處睡的女子(上)

以下是真人真事。
但所有的前因後果,幾乎要6、7年時間,才可以弄清楚。
不,應該説,只是弄清楚一部分,其餘的仍是撲朔迷離,不能以常理解釋。

故事從宋通明這女子開始。
她是那種很隨和、沒所謂的人,自幼信佛,追求精神上的滿足,遠遠超過物質上的貪慾。
這種人,當然不會有錢,甚至上班也嫌拘束,偶而接些散工在家裏做,足以應付租金及日常開支,相當愜意,日子過得逍遙自在。
她這種生活方式及閒雲野鶴般的性格,反而吸引到另一個極端的朋友:金寶寶。
她們在古董鑑賞班上認識,通明當然是為興趣,她可以為考究一隻雍正年間的粉彩五嘴壺,沉迷到廢寢忘餐,卻仍然樂在其中。
金寶寶很坦白:「我來這裏是為了結識『有錢人』!」她是那種為賺錢,不惜一切、窮兇極惡的女子,甚麼事也講經濟效益,精打細算到了極點,還要引以為榮。
對其他人,金寶寶只分「有用」、「沒用」兩種。她日間在股票行做經紀炒股票,晚間四出找機會,以為參加古董班,可以結交有錢朋友,發掘有潛質的客戶。豈知真正的「有錢人」,全跑了去賺錢,肯花時間學鑑賞的,多是小市民,弄得寶寶很失望,惟有拉着通明吐苦水。

通明有很重要的優點:沉靜、肯聆聽,可以保守秘密。
逐漸,寶寶發現自己與這個「沒用」的女子經常往來,向她傾訴身世:10歲時父親扔下她母女離去,改娶富家小姐。唉,原來男人也貪慕虚榮,寡情薄倖,説來説去只是為了個臭錢。寶寶與母親相依為命,吃過很多苦頭。
通明靜靜聽,永遠好脾氣地微微笑,只在適當時候點頭附和。
有一次她們聊晚了,寶寶捨不得分手,堅持要通明回家留宿。通明是那種沒所謂、無牽無掛的女子,寶寶將她帶回住處:港島天后廟道上邊,一幢古老的舊洋房,看得出是那種曾經富裕,後來又淪落凡塵的人家。
寶寶仍與母親同房,分睡兩張大床。這晚金伯母在朋友家裏搓麻雀牌,通明就睡在她的床上,與寶寶只隔了個床頭櫃,像酒店一般的雙人房。
通明沒心事,睡得很沉,第二天早上醒來,梳洗乾淨回家去。寶寶卻睡得不好,翻來覆去、半明半滅之間,夢到一張九宮格紙,上邊填滿數字,清清楚楚的呈現在眼前,弄得她很困擾。

這一晚之後,通明沒有再見寶寶,她整個人像消失了:退出古董鑑賞班,辭掉股票行的工作,電話號碼也改掉。通明有次經過天后廟道,想登門拜訪,豈料她竟搬走了,完全不留一點痕跡。
偶然仍有人想透過通明找金寶寶:「你們兩個女子不是好朋友嗎?」通明聳聳肩,她真的不知道寶寶的下落,聯絡不到就算了,緣來緣去,她自幼看得透徹,沒所謂。
97年香港回歸之前,樓市與股市炒到烈火朝天,通明接了一件臨時工作,替一間投資公司寫上市報告。負責接洽的那位經理很欣賞她的平靜淡泊:「真難得,年紀這麼輕,工作做得這樣好,性格卻可以這樣瀟灑。」他提到一位與通明差不多年紀的女客戶:「炒股票狠到不得了,幾千萬上落,臉不改容,認錢不認人。」説的原來是久違了的金寶寶。
啊,舊朋友竟這樣闊?經理得悉兩個女子相識,有點不好意思。訕訕道:「得些好意需回手,我入行這麼多年,從未見過市道這樣瘋狂,賺夠了就別再窮追,你有機會勸勸金小姐。」
通明仍然禮貌微笑。勸?她怎會多口?一勸就朋友也沒得做,她只是一個耐心的聆聽者。而且那位經理亦看走了眼,金寶寶沒有如他的願,投資失敗離場。剛剛相反,她愈炒愈旺,得心應手,下次與通明重逢時,她已搬上山頂的司勳道。

原本是幾個舊朋友聚會吃晚飯,不知怎地兜兜轉轉,通明又再遇上寶寶。沒聯絡幾年,金寶寶調養得油光水亮,整個人容光煥發,打扮仍然撲素,只有左腕那只價值10多萬元的柏德菲麗手表,含蓄地出賣了她的境況:嗯,她的日子一定過得非常好!
但最不尋常的,是她堅持通明上她的新房子睡一晚:「你一定要來!」簡直有點脅迫的意味。
通明今次覺得有點奇怪,她們的交情,尚未親密到「共宿」的地步,不過沒所謂,隨便睡一晚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