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說(001) – 流淚的息肉(下)
- By winghongdon
- 八月 04, 2016
翁世堂回憶他少年時，在廣西仙壇鎮初嚐「息肉」的無比美味，卻被同學狄明傑的嫂子説的一句「女兒肉」，弄得嘔吐大作。
狄明傑很過意不去，放下碗筷，帶世堂離席，往屋後洗臉漱口，一邊説：「我嫂子失心瘋，淨説儍話，怎麼你認真到嘴裏肉也要吐出來！」
世堂忍不住拉着他，在幽暗的長廊問：「你老老實實的告訴我，剛才吃的『息肉』，是不是人肉？」
明傑「咭」一聲笑出來：「你躭心這個？我帶你去看。」
他們走到天井，先從水槽中滔水，給世堂洗漱乾淨，然後轉往廚房。屋簷下放了一個透明玻璃魚缸，玻璃甚骯髒，長滿青苔，缸底積了約5公分的水，養着一團巴掌大的東西，在蠕蠕移動。世堂只看這情況，心底已發毛，不禁退後一步，明傑卻恨不得給他看個一清二楚：「別怕，這裏養的就是『息肉』，我們鄉下家家戶戶都養幾件，過年過節才宰來吃，像養雞養豬，是很普通的一回事。」
他一手將缸裏的東西撈出，水淋淋的遞在世堂面前，就着天井的微光，看見那是一團像豬腦、多皺紋的粉紅色物體。世堂忍不住好奇問：「這東西是活的？」
他很快就意識到，這是一生中最愚蠢的問題，後來發生的連串事件都是因這問題而起。每回想到這關節，他總是後悔不迭。當時的明傑惟恐好朋友看不清楚，幾乎將那團息肉移近到世堂的鼻尖，攻來
一陣生肉的腥氣，還用那隻帶繭結的食指撥動它：「瞧，活的，擔保新鮮！」
剛巧這時候，雲破月出，在那黑漆漆的鄉下地方，月亮的銀光竟出奇地明亮，那團息肉給明傑撩來撥去，堆縐之間，忽然出現十幾隻眼睛，朝世堂眨呀眨。翁世堂嚇得大叫，踉踉蹌蹌後退兩三步，站也站不穏，一屁股跌坐在地上。
狄明傑連忙將息肉扔回水缸，趕上前扶起好朋友，手忙腳亂，但忍不住笑：「怎麼大驚小怪？你鄉下沒有這東西出產嗎？」世堂一顆心仍嚇得卜卜跳：「別説看，聽也沒聽説過。你瞧見沒有，那堆肉的眼睛，剛才流下眼涙。」
明傑吃吃笑：「有甚麼稀奇？它可能知道我們要宰了它來吃，難免會滴㸃兒淚。聽説那些牛呀羊呀，臨宰前不只會哭，還懂得下跪求情呢！」
這時候，世堂覺得這朋友忽然很陌生，心底下湧出一種難以解釋的厭惡，也説不出原因。」
第二天一早，狄明傑帶着世堂上山，要領他看息肉的出處。
他們越過幾處山溝、河流，兩個好同學一直繼續走，當世堂幾乎想放棄回去時，明傑停下來，他才發覺前後左右全是墳墓。世堂有點心寒，明傑卻神色自若：「瞧，我們狄家的人，幾乎全部葬在這裏。」他來到一處新墳前，停下來，指着墓前的一個水池，説：「這就是找到息肉的地方，要用手往底裏撈。」
跟着他捲起衫袖，探手往池裏拼命抓撥，還回過頭來向世堂説：「快，你也過來碰碰運氣，如果找到，我們可以吃好幾頓呢！你還沒有嚐過我媽媽將它沾了麪粉拿來油炸！」
世堂不起勁，仔細研究那水池，原來是墳墓的一部分。他也聽説過，廣西山郷的偏僻地方，慣在死者的墳前建一個半月形的水池，説是風水學問，可保佑後人發達，不知是真是假？奇在水裏竟會長出一團肉！
明傑仍在池水裏攪弄，世堂無意中看墓碑：「愛女泰卿之墓」，一算生辰死期，不滿周歳，原來是早夭的女嬰。明傑瞧他對着墓碑發獃，隨口説：「對呀，這就是我嫂子過世的女兒，生下來不久就死掉，很可憐。」
世堂聽見渾身發毛，昨晚明傑的大嫂喊：「別吃我的女兒肉」，莫非這種息肉，是墳墓裏頭漏出水池的人體細胞？胡亂長成一堆肉，
還夾着眼睛、然後被人撈起又煮來吃？
世堂一想到這裏，忍不住再嘔吐起來，剛巧雷聲隆隆，大雨傾盆而下⋯⋯。
世堂與明傑，像許多小時候很要好的朋友，成長後沒有再聯絡。他一直弄不清楚，那種「息肉」是甚麼東西？
後來，世堂無意中看《山海經》，才知道中國古代，真的曾有記載：「息」是解作「多餘」，那是一塊夾雜着眼睛，不停生長的肉塊；另一種「息壤」，是傳説中，女媧補天的「多餘土壤」。
成為美食家的翁世堂，仍然不懂「息肉」的來歷，以後沒聽説過，更沒打算再弄來吃。
這東西的確很美味，但嚐過一次，已很足夠。
- By winghongdon
- 八月 04, 2016
翁世堂回憶他少年時，在廣西仙壇鎮初嚐「息肉」的無比美味，卻被同學狄明傑的嫂子説的一句「女兒肉」，弄得嘔吐大作。
狄明傑很過意不去，放下碗筷，帶世堂離席，往屋後洗臉漱口，一邊説：「我嫂子失心瘋，淨説儍話，怎麼你認真到嘴裏肉也要吐出來！」
世堂忍不住拉着他，在幽暗的長廊問：「你老老實實的告訴我，剛才吃的『息肉』，是不是人肉？」
明傑「咭」一聲笑出來：「你躭心這個？我帶你去看。」
他們走到天井，先從水槽中滔水，給世堂洗漱乾淨，然後轉往廚房。屋簷下放了一個透明玻璃魚缸，玻璃甚骯髒，長滿青苔，缸底積了約5公分的水，養着一團巴掌大的東西，在蠕蠕移動。世堂只看這情況，心底已發毛，不禁退後一步，明傑卻恨不得給他看個一清二楚：「別怕，這裏養的就是『息肉』，我們鄉下家家戶戶都養幾件，過年過節才宰來吃，像養雞養豬，是很普通的一回事。」
他一手將缸裏的東西撈出，水淋淋的遞在世堂面前，就着天井的微光，看見那是一團像豬腦、多皺紋的粉紅色物體。世堂忍不住好奇問：「這東西是活的？」
他很快就意識到，這是一生中最愚蠢的問題，後來發生的連串事件都是因這問題而起。每回想到這關節，他總是後悔不迭。當時的明傑惟恐好朋友看不清楚，幾乎將那團息肉移近到世堂的鼻尖，攻來
一陣生肉的腥氣，還用那隻帶繭結的食指撥動它：「瞧，活的，擔保新鮮！」
剛巧這時候，雲破月出，在那黑漆漆的鄉下地方，月亮的銀光竟出奇地明亮，那團息肉給明傑撩來撥去，堆縐之間，忽然出現十幾隻眼睛，朝世堂眨呀眨。翁世堂嚇得大叫，踉踉蹌蹌後退兩三步，站也站不穏，一屁股跌坐在地上。
狄明傑連忙將息肉扔回水缸，趕上前扶起好朋友，手忙腳亂，但忍不住笑：「怎麼大驚小怪？你鄉下沒有這東西出產嗎？」世堂一顆心仍嚇得卜卜跳：「別説看，聽也沒聽説過。你瞧見沒有，那堆肉的眼睛，剛才流下眼涙。」
明傑吃吃笑：「有甚麼稀奇？它可能知道我們要宰了它來吃，難免會滴㸃兒淚。聽説那些牛呀羊呀，臨宰前不只會哭，還懂得下跪求情呢！」
這時候，世堂覺得這朋友忽然很陌生，心底下湧出一種難以解釋的厭惡，也説不出原因。」
第二天一早，狄明傑帶着世堂上山，要領他看息肉的出處。
他們越過幾處山溝、河流，兩個好同學一直繼續走，當世堂幾乎想放棄回去時，明傑停下來，他才發覺前後左右全是墳墓。世堂有點心寒，明傑卻神色自若：「瞧，我們狄家的人，幾乎全部葬在這裏。」他來到一處新墳前，停下來，指着墓前的一個水池，説：「這就是找到息肉的地方，要用手往底裏撈。」
跟着他捲起衫袖，探手往池裏拼命抓撥，還回過頭來向世堂説：「快，你也過來碰碰運氣，如果找到，我們可以吃好幾頓呢！你還沒有嚐過我媽媽將它沾了麪粉拿來油炸！」
世堂不起勁，仔細研究那水池，原來是墳墓的一部分。他也聽説過，廣西山郷的偏僻地方，慣在死者的墳前建一個半月形的水池，説是風水學問，可保佑後人發達，不知是真是假？奇在水裏竟會長出一團肉！
明傑仍在池水裏攪弄，世堂無意中看墓碑：「愛女泰卿之墓」，一算生辰死期，不滿周歳，原來是早夭的女嬰。明傑瞧他對着墓碑發獃，隨口説：「對呀，這就是我嫂子過世的女兒，生下來不久就死掉，很可憐。」
世堂聽見渾身發毛，昨晚明傑的大嫂喊：「別吃我的女兒肉」，莫非這種息肉，是墳墓裏頭漏出水池的人體細胞？胡亂長成一堆肉，
還夾着眼睛、然後被人撈起又煮來吃？
世堂一想到這裏，忍不住再嘔吐起來，剛巧雷聲隆隆，大雨傾盆而下⋯⋯。
世堂與明傑，像許多小時候很要好的朋友，成長後沒有再聯絡。他一直弄不清楚，那種「息肉」是甚麼東西？
後來，世堂無意中看《山海經》，才知道中國古代，真的曾有記載：「息」是解作「多餘」，那是一塊夾雜着眼睛，不停生長的肉塊；另一種「息壤」，是傳説中，女媧補天的「多餘土壤」。
成為美食家的翁世堂，仍然不懂「息肉」的來歷，以後沒聽説過，更沒打算再弄來吃。
這東西的確很美味，但嚐過一次，已很足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