生存(14):《總以淨餓為主》

二○○九年春天,距離席捲全球的金融海嘯,經已三個多月。

香港的經濟民生,尚未見起色;過年之後,反而各式各樣的壞消息,陸續在市場浮現:倒閉、裁員、減薪、無薪假、再裁員、再減薪、全職員工變兼職……諸如此類。

新春復工,大家拜年熱鬧一輪之後,又逐漸發覺,生意減少了,股市低迷了,春茗沒有了,街上焦慮浮躁的臉孔卻多了。

我們身處辦公室,僥倖還有一份穩定工作,在如此大環境下,試問應如何自處?

這個請放心,中國人有五千多年的生存經驗,甚麼榮華富貴未見識過?又甚麼悲慘災難沒經歷過?

《紅樓夢》正是描述「盛極而衰」的專門書,滿載各種形式的折墮淪落,以及各式人等的微妙反應。

譬如說:當社會病了,我們病了,大家應怎樣做?

書裏早提供答案:「總以淨餓為主。」(第五十三回)

原來這是賈府秘法:「無論上下,只略有些傷風咳嗽,總以淨餓為主,次則服藥調養。故於前一日病時,就餓了兩三天,又謹慎服藥調養……培養了幾日,便漸漸的好了。」

瞧,秘訣在一個「餓」字。

並非進補、不要吃藥、毋須就醫,單純只是禁食。

由於餓,腸胃得以休息,身體機能得以自動調整;又由於餓,腸胃不必加重負荷,不必費氣力分解吸收雜物;以靜制動,於是漸次復元。

現在我們的情況亦一樣。金融海嘯的起因,千頭萬絮,其實歸納起來,還不是源自人性的貪婪?

銀行出的多,入的少;基金經理吹噓業績大大,實際成效小小;眾人的欠債持續增加,盈利卻長期縮減;長此下去,終於爆發百年一遇的金融災難。

解決方法,唯有還原基本步,放棄之前的所有花巧,老老實實地,重新埋頭苦幹。

辦公室之「餓」,必然是節省開支,勒緊褲頭,大家省吃儉用,預備頗長的一
段時期過緊日子。

在非常時期,最忌是亂投資、亂花錢、亂進補。現代人因營養過度而出毛病,絕對多過因不夠吃而餓死。

過去幾年,股市樓市當旺,許多人吃得肚滿腸肥,不務正業,金融海嘯過後,正好重新檢討。

需知肚子餓時,大腦最清醒,手腳最靈活,逐漸習慣了,才發覺原來我們只需要很小量食物,已足夠維生,以往的奢侈,全屬不必要的浪費。

可是「總以淨餓為主」,只是應付目前的手段。

長遠來說,始終要趁早積蓄,以備將來的局面繼續惡化,凡事給自己留一個退步。

說到這一處,不能不引用《紅樓夢》中,寧國府的大少奶秦可卿,給王熙鳳報夢的著名典故。

秦氏美豔風流,身分尊貴,出場時氣派極大,但是竟然在第十三回(「秦可卿死封龍禁尉,王熙鳳協理寧國府」),忽地神秘猝死,整件事非常突兀詭異,似乎隱藏重大陰謀內幕,是歷來紅學家最具爭議的題目之一。

有關秦可卿的死,非本文討論範圍,可是她臨死時,向妯娌王熙鳳報夢,留下兩句驚心動魄的預言。

說的是:「三春去後諸芳盡,各自須尋各自門。」

其實是預告賈氏家族企業(榮國府與寧國府)的滅亡,秦氏向鳳姐警告:「月滿則虧,水滿則溢」,又「登高必跌重」、「樂極悲生」、「樹倒猢猻散」等等,亦正好形容金融海嘯後的香港狀況。

王熙鳳痴心一片,竟然還追問秦氏:「有何法可以永保無虞?」

秦可卿卻已看透:「否極泰來,榮辱自古周而復始,豈人力可保常?」

她認為賈氏企業的衰落,乃是必然之路,人力難挽,唯有趁富貴之時,在鄉下多置田地,撥入「祭祖」收入一項,將來即使被政府抄家,這部份的財產也可以獲豁免,子孫退出城市後,還可以返鄉下耕田,收租度日,得以保存元氣。

以上財政安排,正是減少排場、省卻花費,趁早儲蓄,以及分散投資風險。

道理也離不開「淨餓為主」的原則,寧願目前少吃一些,積存起來,留待以後逆境時之用。

說的入木三分,當時王熙鳳聞聽,嚇了一身冷汗。可惜後來緊接賈元春貴妃返娘家探親,風光熱鬧到不得了,繁華盛極,鳳姐竟然將秦氏的警告完全忘掉。
即使後來追悔,已來不及,結果下場悲慘。

前車可鑑,趁現在香港的市道未算太壞,我們應早作預備,不妨餓一點、省一點,將來還有再起的本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