生存(7):《一句話的殺傷力》

一句話。可以有幾大殺傷力?老老實實的告訴你:在辦公室裏,一句話,可以置人於死地。

還要是你死了,也不知道是甚麼事的那種。

隨便舉一個例子:A小姐在某名牌珠寶公司上班,可能她又靚又叻,不大看得起支援工作、其貌不揚的同事;像秘書及行政助理等等,平時見面連招呼也不打一個。

很快三個月過去了,A小姐試用期已滿,直其屬上司對她的表現很滿意;按照聘用時的口頭協議,公司試用過後,將她轉為正式員工的話,將加薪百分之二十。

所以A小姐躊躇滿志,暗自歡喜,預期即將獲正式委任,並同時加薪。

她還體貼上司,怕他貴人事忙,在完成試用報告之後,幾次向對方作溫馨提示,確保他記得跟進。

報告很快地,連同其他大疊文件,經由秘書小姐預備好,放在上司的桌面待簽批。

慣常地,上司接過文件簽呀簽,當看到A小姐的試用期滿報告,果然省起:「咦,好像應承過要加薪給她。」

在這關鍵時刻,A小姐平時最看不起的小秘書,只閑閑地、冷冷地,說了一句話:「QUOTA(限額)滿。」

就是這樣短短一句。秘書沒有贊成、也沒有反對,只是如實地提醒老闆,本年度薪水限額已滿,沒有空間再給A小姐調薪。

當然,秘書亦可以完全不提。

熟悉辦公室運作的人士俱知道,每日文件往來上千上百,偶然一個員工的薪水,微調百分之二十上落,老實說,有誰會發現?

但是你特地拿出來研究,必定要正來做,於是A小姐的調薪美夢就此落空。由於秘書的提醒,上司「哦」一聲就不再提加薪之事,沒理由替自己添麻煩。

而A小姐則抓破頭皮,也不明白為甚麼原本說的加薪建議,後來並無落實,以其心高氣傲,亦不會怪到秘書頭上。

至於這位秘書阿姐,在上司簽批文件的關頭,可以出聲,亦可以保持高貴的沉默,全看她心情高興。
究竟她幾時高興?幾時不高興?又要看你平時跟人交往時,禮貌可周到?或是有無暗中結怨?背後講是非等等?

其實絕大部分正常人,出來打份工、在辦公室討生活,並不會貪圖你給他們甚麼好處。

但是一定要有起碼的尊重。

說到底,那個人有資格看不起另一個人?平時待人接物無端端反白眼、嘴藐藐、出口傷人寸人罵人等行徑,最是要不得。

《紅樓夢》裏最震撼的一場:「抄檢大觀園」(第七十四回),是全書由盛轉衰、由富貴變折墮的分水嶺。

亦是在這一場,太子賈寶玉最心愛的私人助理晴雯被炒,流放在外慘死,歷來令無數讀友惋惜嗟歎。

而整個悲劇,其實正正只源自一句話。

所謂「抄檢」,即是作內部的抄家及檢查。別說在古代即使在今時今日,公司忽然下令,派人來抄檢每一位同事的辦公桌,要搜查你們的電腦、抽屜、及文件櫃等等,絕對是聳人聽聞的大事。

亦可以理解為裁員審查,看那一位應該留下?那一位應該炒魷?

究竟為其麼晴雯會成為這一場風暴的犧牲品?

她年輕漂亮、聰明、靈巧、夠義氣(五十二回:《勇晴雯病補雀金裘》)兼由董事長史太君推薦,論人才、論背景,俱是上上之選。

加上老細寶玉跟她眉來眼去,寵愛縱容到不得了,幾乎當是小姐般供養,裁員幾時會輪到她?

而且按書中的內容,抄檢大觀園之目的,是有人發現內藏「淫褻及色情物品」(繡春囊)。

後來查出,非法收藏者是二小姐部門的私人助理司棋,人贓並獲,完全不關晴雯的事;但是她依然被裁掉,事後亦沒有人替她翻案。

辦公室政治的深沉與可怕之處,正在於此。

可是嚴格說來,晴雯被逐也不是無辜的,多少有點咎由自取。作者曹雪芹將事件寫得精巧細密,機關重重,讀者一不留神即看漏了,這種寫法有個名堂:「草蛇灰線,伏脈千里」。

原來下令入園抄檢者,是董事總經理王夫人,即是太子賈寶玉阿媽。

她當然不會自己動手,而是指派總公司大老細邢夫人的心腹「王善保家的」出面執行。
為甚麼要找這個婦人呢?原因是稍前之時,大觀園內查聚賭,不幸被捕者,是總公司邢夫人那邊的馬仔,令她老人家很丟面,於是今次以示公正,找那邊的人帶頭。

老實說,王夫人自己日理萬機,怎會知道寶玉那邊的人事架構?連晴雯是誰也不知道。

但是當「王善保家的」接過聖旨,磨拳擦掌的預備出發,她借機狠插一句:「別的還罷了,太太(王夫人)不知,頭一個是寶玉屋裏的晴雯那丫頭……。」

為甚麼她要針對晴雯呢?

原是往日細細碎碎的積怨。晴雯恃寵生驕,太過容易得罪人,而辦公室內,各懷鬼胎,你永遠不知道誰是敵誰是友?

後來晴雯就死在「王善保家的」這一句話。說真的,當初的抄檢行動,絕對不是針對她出發,可是卻在這場風暴中被淹沒。